啖红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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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洪武三十二/朱棣X三保】短歌行（短篇完结）
江船夜雨。
雨下得很大，如飞梭银针，针针斜刺。江中船只碰地一声撞停在岸边，老艄公立在舱口掸着蓑衣上的雨水，猫下腰朝船内询问道：“公子，前面的石矶湾水流太急，这会儿只怕过不去了。要不咱就在这儿歇一晚吧？”
舱内的竹排上倚着一位素衣儒冠的男子，眉宇间浚秀清澈，闷声靠坐在窗边，掀开竹帘一角，静静观望。听到老艄公的问话，只是下意识答了句“嗯”，便又陷入了沉默。老艄公摇了摇头，转身跳下船，涉水把船绳系在了岸边树干上。又说道：“老朽去林子里捡些半干的柴火来。公子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，回头我给你烧点儿开水，你好歹就着吃些干粮。”
船舱里又传来一声“嗯”，老艄公叹了口气，正了正蓑衣，朝林子里走了去。
没了人声，整片江面上只有雨水哗然的声响，衬得船内更安静了下来。
那男子松开了手，竹帘唰地挡住了窗外漆黑的夜色和汹猛雨势。衣袖上早已湿濡欲滴。
一天了，过了前面的石矶湾，就能进入运河河道，自此一路北上，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。或许，他这一生都不想再看见自己吧？
想起他愤然扔下手中剑，怒喝“你马上给本王滚返北平，本王不想再见到你”，那种决绝，是跟随了十几年都未曾得见。十几年，从十岁初次遇见，那被人尊为燕王的人一直待之以礼，信任有加。他甚至亲教他读书习武，好似表面上看起来，自己与其他人竟有了微妙的差别。今次，自己为了还萨仁高娃一个清白将湘王私印假钞之事密告给皇帝，导致湘王于被囚的行馆自焚而死，是自己亲手毁了他的信任。
不是没想过他所说的，允炆帝如今可找尽借口逐一削灭各藩王势力，但见到萨仁高娃的时候，不知为什么，只是想给她一个心安。或许，她太像当初的自己吧，背井离乡，受尽冤虐，他只是想帮帮她而已。自小到大，三宝只忤逆过这么一回。
他想过他会暴怒，然而当真正直面他的怒气的时候，又隐隐觉得，他不只是暴怒。他眼神之中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。可是，他跟了他十几年，那一刻却看不清他的眼神。
湘王行馆失火，马三宝向燕王请罪。他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，所以说，请王爷赐三宝一死。那一刻燕王的震怒，仿佛是种不可置信。他说了什么？他说，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？本王今天就杀了你这个大逆不道的混账小子！他听到战剑出鞘的轻吟，闭眼等待他的处置。
永旸公主出现，竭力拦下了他的杀念。他要他滚回北平，而后掷剑离去。
三宝的眉习惯性地蹙起。其实，很想知道，若永旸没有出现，那一剑，他会不会刺得下去？
却又为自己的念头轻嘲。怎么会刺不下去？自己只是个家奴，而他，又向来是那么明绝不容背叛的人。
雨势仍猛，然而，船中人却辨析到了岸上泥路的马蹄声。
三五人。急促的马蹄声直奔船只而来。莫非知道自己被燕王驱逐，曾交过手的敌人已派人来刺杀？来得好，正好一舒心中郁垒！
三宝贴着船壁听声辨位，随身的铁扇已擒在了手中。
出乎意料的，却听到岸上传来唤声：“船家慢走！马三宝留步！”
竟然是朱能！
三宝站在船头，看见朱能仅带三骑，连蓑衣也无，就这么一路追来。好似十万火急。
朱能看见马三宝，长长松了一口气。回头吩咐随驾：“你等留在原地等我，不得妄动！”
挺身下马，五步已到船边。三宝料不准朱能此刻追来作甚，总不至于燕王反悔，又要杀了自己吧？“朱将军为何来找三宝？”
朱能全身滴水，脸上更是冷冻如霜。“三宝，你不必去北平了，这就随我回行馆去。”
三宝一愣，他真是反悔了？“是王爷要你来的？”
朱能抹了把满脸的雨水，一步跨上了船，将船踩得左右摇摆。“你今早走了以后，王爷去包了轻嫣翠柳喝了一天的酒，好不容易弄回了行馆，又摆酒闷灌。我看不过去劝了两句，结果王爷一把揪着我说，去把马三宝给本王抓回来！”
三宝轻嘲一笑，叹道：“朱将军你糊涂了。王爷下的命令让我回北平去，酒后之言岂能当真？若我跟你回去了，等王爷酒醒，又该大发雷霆问责于你了。你快快回去照顾王爷，别让他伤了自个儿身子。”
朱能到底武人，一把抓住三宝，狠狠一脚跺在船板上，跺得船更晃得猛烈。“最了解王爷的人，向来莫过于三宝你。可到如今，你却怎么不明白王爷的心思呢！真是急死老子了！你为了那蒙古女人把王爷推在了风口浪尖上，王爷责怪你几句，你倒还耍起小性子来了！你也不想想，若他真想赶你回去，又何必去喝闷酒喝得烂醉？咱王爷什么时候这般失过分寸？换成别人做了这样的事早就一剑杀了，就你，王爷非但没把你怎么样，还往死里折腾自己，你这么聪明的人当真想不明白么！”
三宝反手抓住朱能稳住船身，被他一通大骂骂得有些懵头。“朱将军你在说什么，三宝真的听不懂……”
“他奶奶的！”朱能恨得一把擦在脸上，偏是那文邹邹的道理怎么也说不明白。“王爷怪你为个女人做得那些欠周详的事，他吃醋你懂不懂！可他不能让人知道这些！你可知道他要你回北平去，那是做了多少思量？他心里有你，却只怕别人拿你来威胁他。王爷是做大事的人，可他知道你就是他的弱点，他又怎么能让你处在险境里？他知道你心思纯善，一个萍水相逢的蒙古女人就能哄得你做出这般事情，你若再着了别人的道反过来矛头对着他，你叫他该怎么选择是好？”
朱能嗓门大，一声声早已盖过了雨声。三宝忽而想起当自己说出“请王爷赐三宝一死”，燕王眼中那种不可置信，似乎明白了究竟是个什么意味。他一定是以为三宝竟敢以死相逼。所以，才那般震怒，才掷剑吼出“你给我滚回北平”那些话？
三宝，当真是糊涂了……
“朱将军，别说了。三宝这就随你回行馆去！”
已然顾不上穿戴蓑衣避雨，与朱能各领一骑，在林间野地的泥泞小路上狂奔而去。豆丁大的雨打在脸上身上，很痛。但是三宝觉得，那一定比不得他的心痛。是啊，怎么会没想到呢，自己笃定他的信赖而任性了一回，却又任性说出请赐一死。换做是他，该叫他如何选择？
也不知在雨里狂奔了多久，天都快亮起。终于到行馆的时候已全身无力，心里却只想着要见他。他不在房里，床帐被褥都完好冰冷。三宝思忖间，脚步已朝书房走去。
书房内燃着豆点烛火，徒留一股浓厚的酒气味。他果然早起，已在伏案而读。他的精神恢复得很好，看不出朱能所说的颓然，唯有脸色稍有憔悴。
门被轻轻推开，又轻轻合上。三宝走路向无声息，端跪于地，向他请安。“王爷，三宝返来了。”燕王却连头都没抬，仿佛没听见三宝问安。也不让平身，好似三宝并不存在。手中的书一页一页翻过，烛火燃尽时噼啪作响，窗缝间已透出亮色。三宝跪在地上抬头看他，他神色平静，依然是常时那般无懈可击的沉稳。只是眉间微攒，似有半分难掩的郁结。
三宝嘴角泛出一点了然的笑意。心有愧疚，但见他这般模样，仍然开心。不管他如何对待，三宝都不会离开。三宝不敢贪求太多，此生能长伴王爷左右罢了。
“王爷答应三宝会顾惜身体，却为何一夜未眠，在此长读？”
本欲翻书的修长手指顿了一顿，仍是翻过了一页。他仍没有看他一眼，然终于答话了，嗓音透着难掩的嘶哑。“你怎知我读书读了一夜？”
三宝唇角勾起，敛眉去看那烛台。烛台下随意扔着六七只点剩的蜡烛头。“王爷共点完了七根蜡烛，自然是一夜未眠。三宝错了，不该让王爷忧心，请王爷原谅。”
又是一片沉默。燕王自顾自翻书，偏让他跪着。破晓时分最冷，三宝一身湿透的衣衫，裹在身上冷得几欲打颤。双膝跪地，地上便沁了一滩水渍，寒气从地面渗入骨髓。也不知过了多久，才听得王爷幽幽问了句：“不是叫你返佐北平，如何又返得来了？”
三宝周身冷极，强忍牙根打颤。“三宝挂念王爷，不能心安，请王爷收回成命，让三宝跟随身边。”
燕王冷笑。“若本王不同意呢？”
“那我也不会离开。三宝不想离开王爷！”
燕王放下手中书卷，长身站起，居高临下望向决绝作答的人。许久，嘴角边露出一缕笑，似有意味不明的讥嘲。他一步一步走向三宝，弯腰捉住他手臂，将他拎了起来。三宝琥珀般的瞳子平时看着他的时候都如莹润的水泽，现在却满是倔强。朱棣深深叹了口气，三宝，你究竟要本王如何是好？
“三宝话不想离开本王，是永远？”
“是。”
“不管什么境地，本王是好是坏是逆天行事？”
“是。”
“那么，不管本王做什么，你都会接受本王？”
“是。”
“你的人，你的心，你的余生，都会陪着本王？”
“是。”
唇边讥嘲的笑瞬间隐没，燕王眼神中精光四湛，牢牢盯住三宝。
“三宝，你莫要后悔！”
然眼前这人似乎比他预料的还要倔强了几分。
“三宝不会后悔！唔……”
最后一个字被吞没在狠狠压上来的唇内。突如其来的亲吻，还来不及反应，已觉到蹿入口中的舌，狠狠卷住了自己的。胡须扎得生疼，三宝浑身一颤，双手已抵在了压住他的胸膛上，却被背后的手用力一揽，竟没法再推开。脑中混混沌沌的如身陷梦境，膝弯一软，人已软软地往下滑去。
朱棣惊觉，一把托住下滑的身子。
“三宝！”
远去的意识里，似乎听到有人竭力大喊，喊得他的心莫名疼痛。
汤山温泉。朱棣用脚勾住轻木移门，推门而入。汤池中那人背对着门口，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，伏在池边似睡着了。涉水走近前去，直到胸膛赫然贴在那人背上，才惊醒转身。
“王爷？您不是应该在特意为您安排的池子里？”
铁臂轻轻环住眼前玉白的身子，燕王漫不经心地“嗯”了一句。“本王喜欢和三宝一起泡。”
丰实的唇轻轻贴上三宝的，燕王的手往下滑去。三宝一惊，一把抓住他手，支吾难言。
“王爷您……”
浓眉一挑，燕王一本正经。“三宝说过，三宝的人，三宝的心和余生都会陪着本王，本王只是让三宝实践诺言而已。”
“这……王爷……唔唔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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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是相思，不懂相思。
欲挽流年，已逝流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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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楼 主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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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osted: 2011-04-26 20:10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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纵横道| 纵有千古，横有八荒，所行道也。 -> 『蒹葭玉树』 -> 【洪武三十二/朱棣X三保】短歌行（短篇完结）
